債多人老工作少， 他們僅剩盼望

遠見雜誌
債多人老工作少， 他們僅剩盼望
西班牙現場：泡沫化的未來
《遠見雜誌》撰文＝黃漢華

2012-06-01

海權時代的無敵大國，500年後，卻背了一身債，成為歐盟以迄全球經濟市場的不定時炸彈。在房地產泡沫化之後，因為債務沈重、人口老化，西班牙的未來，似乎只剩下微微的一線曙光。

1492年，西班牙女王伊莎貝拉一世相信航海家哥倫布「地球是圓的」理念，拿出裝滿首飾的珠寶盒，資助他的航海計畫。

於是，哥倫布和數十名船員開著三艘船從西班牙揚帆出發。第二年發現新大陸，從此開啟西班牙數百年的海權殖民時代。西班牙人在海洋之間掠奪拉丁美洲、非洲、亞洲作為殖民地，建立繁榮的海上經貿盛況，成為富強的殖民帝國。

今年是哥倫布出航的520年，物換星移，西班牙的強盛榮景卻已不再。

此刻的西班牙雖仍是歐盟會員國第五大經濟體，在世界GDP排名這兩年從第九名掉到第12名，哥倫布原本想去的印度、大陸，2011年GDP已超過西班牙，不只如此，連拉丁美洲的巴西也把西班牙遠遠甩到後頭。

根據西班牙全國統計局資料，2011年人均所得是2萬3271歐元，低於歐盟27會員國的平均水準2萬5134歐元。又根據IMF統計，以購買力平價估算西班牙人均GDP為2萬9651美元，居全球第26名，遠遠落後台灣的4萬美元。

和伊莎貝拉一世、哥倫布的15世紀相較，現在的西班牙更因背了一身債，不僅遠離富強二字，儼然成為歐盟中的窮國。

西班牙 歐元區向下沈淪或向上提升的關鍵

國際金融市場也看壞西班牙，「西班牙將成為希臘第二」等傳言開始在市場間出現。銷售的公債殖利率接近6％，乏人問津。相較於今年股市上漲15％的德國，西班牙股市下跌了18％。

「歐元區未來會向上提升，還是向下沈淪，西班牙是絕對關鍵！」全球最大債券基金公司的太平洋資產管理公司（PIMCO）總裁伊爾艾朗（Mohamed EI-Erian）在CNN新聞中如此表示。

事實上，這個一度稱霸海權的國家已經愈來愈窮。政府過度舉債，國庫空空如也，去年較前年增加918億歐元債務，平均一天約增加2.5億歐元。歐盟統計局推估，西班牙為了配合降低赤字，今年的債務還要再增加600億歐元。

受到龐大政府債務牽連，過著窮困日子的西班牙人已愈來愈多。

這個瀕臨地中海、陽光普照、風光明媚的國家，曾經讓19世紀匈牙利作曲家李斯特（Franz Liszt）獲得靈感，寫下鋼琴獨奏曲《西班牙狂想曲》；20世紀法國作曲家拉威爾（Maurice Ravel）也以同名寫下生平第一首管弦樂曲。

可是，如今的西班牙在債務和貧窮的包袱下，褪去浪漫炫麗的外衣，赤裸裸地向世人公布內在的債務危機，即使仍躋身在有「富人國」之稱的OECD中，閃耀的外表卻蒙上了陰影。

走一趟首都馬德里，就能感受西班牙的貧窮。

街景鮮亮依舊 貧窮陰影卻逐漸籠罩馬德里

儘管市井大街的房屋外牆色彩依舊鮮麗，太陽廣場等知名景點依然有觀光客摩肩接踵，從外表看，日子似乎正常，但貧窮已悄然在街頭出現。

宛如一般大都市，馬德里鬧區人來人往，然而，街頭角落總會看到坐在地上、寫著紙牌，向路人行乞的民眾，他們有的低著頭、有的望著經過身旁的路人，希望下一餐因此有著落。

49歲的璜（Juan）原本在巴塞隆納當了20年的廚師，一年多前因為經濟危機，許多人為了省錢，減少外出用餐，餐廳生意不好，被迫歇業，他成了失業族，為了撫養4歲的女兒，只好上街乞討。

每天他把面容修得乾乾淨淨，「我每天都刮鬍子，即使貧窮，做乞丐也要有尊嚴！」他說。

今年1月開始，每天早上10點到下午4、5點，他準時在馬德里鬧區行乞，一天下來，可以要到10到15歐元。但這點錢只夠吃飽，他在馬德里租了間小房子，已經一個月沒付房租。

「西班牙沒有希望，未來非常黑暗！」他說。街上行乞的人正在變多，有些東歐移民被生活所逼，還會主動追著路人要錢。眼看7月倫敦即將舉行奧運，他向朋友借錢買機票，想去找廚師的工作。

西班牙的貧窮現象也能從發放救濟物資的天主教明愛文教基金會（Caritas Espanola）窺知一二。

明愛社工發展部人員季桑茲（Francisco Lorenzo Gilsanz）表示，現在有21.8％、約1000萬西班牙人生活在年收入不到7000歐元以下，而且情況愈來愈壞。他表示，以前西班牙貧窮人口向明愛申請援助，再加上政府津助，就可以溫飽過活。可是，這三、四年來，經濟變更差，過去是兼差的人失業，現在則是家庭的主要經濟支柱也受到影響。

失業者需要食物衣服 求助者一年95萬人

明愛為失業者提供食物、衣服和生活開銷，2007年求助者有40萬人，2010年增加到95萬人，超過兩倍，其中有三成民眾是第一次求助。

每天不到下午5點，教堂門口就開始出現排隊人潮。來自哥倫比亞的移民荷西•馬努埃（Jose Manuel）已經搶得第一，在教堂門口等待。他在11年前來西班牙，擔任工地保全，因為景氣不好，已經一年多沒有工作，因此每天都來排隊領餐。

隊伍中一位敘利亞移民則說，八年前來西班牙，當水電工人，一年半前失業，只好來教堂領餐，除了結交朋友，也能交換就業情報。

說著說著，接近6點半了，教堂門口的人愈排愈長，有人七嘴八舌，聊起天來，也有人不發一語，低頭安靜看報紙。教堂對面有個回收車，裡面堆滿舊衣服，有些領餐的人順便也會看看。

觀察這群領餐民眾，井然有序，沒有喧嘩叫囂、不爭先恐後，外表看起來也和一般人沒有兩樣，不明就裡的人不會知道他們排隊是等候免費晚餐。

很快地，6點半到了，教堂的門打開了，大家依序進入。為了維持排隊秩序，每個月發放90張領餐卡，有卡的人才可以進去坐下來享用熱騰騰的晚餐，臨走前還有水果可拿。

面容和善的修士璜•依格納奇歐（Juan Ignacio）表示，每天會有300人前來領餐，無法入內的210人則拿到三明治、蛋糕和飲料，過去主要是摩洛哥、厄瓜多爾、羅馬尼亞等移民，現在有愈來愈多的西班牙人排隊，占了一半。

西班牙失業人口相當台北高雄人口總和

三餐沒著落的人還會到超市撿過期食品。在馬德里居住五年的IE商學院媒體公關孫力，有時深夜經過超市，就看到民眾將過期食品打包帶走。

貧窮、不景氣的現象從店舖、酒吧也能看出。孫力就發現，歇業店家變多了，隨處可見出租廣告，他家樓下店面空了將近一年，貼廣告也乏人問津；過去路上常常見到新車，最近舊車明顯變多了。

事實上，西班牙是德國福斯、法國雪鐵龍、標緻、美國福特汽車的裝配重鎮，受到緊縮政策和債務所累，西班牙人降低消費，今年1到4月高檔車銷量下滑四成，400多家經銷商倒店，5萬人因此失業，汽車銷量整體減少二、三成。

說起來，造成西班牙今天變成貧窮，債務高漲、經濟不振，居高不下的失業率是絕對因素。由於經濟停滯，失業率已連續第五年上升，其中，受房市泡沫影響的營建業，失業人口最多，光是去年，就增加30萬人失業。

根據西班牙4月分失業數據，全國失業率再度創下新高，在歐盟區居冠，約有530萬人沒有工作，相當台北市、高雄市兩個大都會人口總和！

西班牙經濟研究院分析，想要減少失業，經濟成長必須要達2％到3％，但今年GDP預計又將下滑1.7％。因此，UGT、CCOO兩大工會不約而同推估，到了年底，失業人數會超過600萬人，IE商學院副院長艾拉德（Gayle Allard）認為，今年失業率會飆高到26％！

失業的民眾將重返職場的希望放在職業介紹所，他們知道，失業津貼只能領一到兩年，因此，必須快快找到工作。

找工作不易 每二個青年就有一人沒工作

但找工作談何容易。馬德里的一個職業介紹所，早上9點不到，民眾已在排隊，等候進入申請失業證明。

隊伍中、41歲的伊娃（Eva）已經失業四年，這些日子，她無數次進出介紹所，工作機會大多是三個月的短期臨時工：超市店員、戲院賣票員。失業時，她每個月可拿到700歐元失業津貼，成為她和媽媽、侄子的全家生活費，十分拮据。

63歲的土木技師法蘭西斯柯（Francisco）有40年經驗，因薪水太高被解雇，也到職業介紹所登記找工作，可是，至今音訊全無，他考慮出國找工作。

青年失業情況比中高齡更慘，25歲以下青年失業率超過一半，每兩個青年就有一人失業，已有天主教堂要幫助失業青年，開出700歐元的月薪徵才。

「我們這一代受到好教育，卻無用武之地，」31歲的蘿拉（Laura Domingo）會說兩種外語，也多次到介紹所找工作，但像他這樣的年輕人比比皆是。

26歲的裴瑞絲（Laura Perez）也一樣沒能找到工作，主修英文的她一直沒就業，和父母住在一起，偏偏爸爸今年2月也失業了，媽媽又是家庭主婦，弟弟還在念書，一家四口要靠爸爸每個月1100歐元的失業津貼過活，艱難可想而知。

教授中文的IE商學院公關孫力也發現，班上的失業青年逐漸增多。據他觀察，失業青年家裡蹲，一時間找不到工作，只好在家上網、溜狗，為了省錢，還減少和朋友上酒吧。

年輕人覓職難、薪水偏低，「『千元族』是新興名詞，是指高薪的年輕人！」蘿拉反諷的說，現在只要月薪有1000歐元，就算不壞，但其實這樣的薪資很難在高物價的西班牙獨立生活，只能住在家裡當啃老族，更別想結婚生子、存錢買房子。

高失業夢魘何時了 西班牙仍有機會翻身

西班牙過去大量招收移民，現在因為工作機會消失，去年開始遷入的人首次減少，換成不少西班牙人得離開家鄉，移民海外找工作。

35歲的柯斯泰羅（Victor Costero）在西班牙擔任八年工程師，二年前學德文，一年前到德國工作。他感歎西班牙青年必須離鄉背井，才能生存，「從我們這一代開始，將過得比上一代辛苦！」他語氣頗多無奈。

「人才外流對西班牙不是好事！」IE商學院副院長艾拉德提出警語，她認為，這是悲劇，西班牙耗費了教育成本，卻造就其他國家繁榮進步，除非國內增加工作機會，鮭魚才會回流。

工作難找，西班牙人不禁要問，高失業率的夢魘何時才能結束？

西班牙在1986年加入歐洲共同市場，後來成為歐盟及歐元區會員，曾獲得大量金援，大幅發展公路、橋樑等公共建設，面貌全改，適合外資前往投資。景氣繁榮。誰知道會落得今日的慘況？

艾拉德分析，此刻的西班牙土地便宜，如果加強職業訓練，提高英文、電腦技能，就業機會增加，到國外工作的青年就會回國。說時，她拿起辦公室內的字牌「HOPE」。美國籍、到西班牙工作的她衷心盼望，西班牙的未來仍充滿希望。

【本文摘自遠見雜誌6月號；更多文章請上遠見雜誌網：www.gvm.com.tw】